江湖上不再有耍猴人的传说
大概是黄爱青常常驯猴的缘故,猴子对他都有种反抗情绪,只要他走到猴舍前,笼里的猴子就对他龇牙咧嘴地吼叫。而当黄爱青的老婆走到笼舍前时,猴子都围到门前吱吱叫着表示欢迎,等待她的抚摸和喂食。这时,黄爱青就得躲在猴子看不到的地方,以免引起猴子的集体抗议。
配图 | 出版社供图
以下文章来源于人间theLivings,作者马宏杰
前 言
在中国民间,那些牵着猴子、四海为家的耍猴人多半来自河南新野,新野耍猴人每年都像候鸟一样南北迁徙,每到6月麦收后和10月秋收后,大批耍猴人忙完了地里的农活,就开始外出耍猴,卖艺赚钱。他们基本都有林业部门开具的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但随着社会变迁,还是会遇到不少难事。
从2002年开始,《中国国家地理》记者马宏杰深入新野耍猴人群体,跟随他们扒火车、露宿街头,记录他们日常遭遇的酸甜苦辣和命运的流转变化,最终整理成了这本《最后的耍猴人》。本文节选自该书的两个小节,讲述耍猴人背后的养猴人与猴老板的故事。
养猴人黄爱青
在20世纪80年代,耍猴和现在不一样。那时的猴子会戴上面具,会随着耍猴人的唱词表演戏剧。一套戏演下来,猴子要戴九种不同的脸谱和帽子,很多耍猴人还会给猴子穿上不同的戏服。那时的猴戏表演,其艺术成分更多。20年来,猴戏里的这些艺术成分逐渐被抛弃,只剩下人和猴子之间的打闹。
现在新野的村镇里,比较有文化的耍猴人已经很少有了,黄爱青就是其中之一。
最初见到黄爱青,是在2002年10月,那是我第一次进村寻找戈洪兴时。当时黄爱青夫妇在自己家里给猴子做繁殖。他家里有七八只一岁左右的小猴子,满院子玩耍,见到我这个生人,都躲到黄爱青的爱人焦新珍身上。
焦新珍也是养猴能人,是黄爱青的得力助手。家里的小猴见到她,就像见到了母亲一样,一个劲儿和她亲热。那时,养殖的小猴们还都在吃奶,焦新珍每天都要定时给它们喂奶,小猴子们一见到她拿着奶瓶出现,都很亲热地爬到她的身上,先和她亲吻,然后吃奶,那情形让人感觉像是小孩依偎着妈妈。
| 焦新珍与小猴子在一起
焦新珍告诉我,夜里睡觉时,经常有一些小猴子钻到她被窝里拱她的奶,自己的孩子们看到都感到好笑。黄爱青的女儿、儿子都和家里的猴子成了好朋友。有一只小猴就时常和他儿子一起睡,这只小猴从小到大只听小主人的话,其他人的话一概不听。不管是爬到树上还是跑到院子外,只要小主人叫,它就会乖乖地回来。
黄爱青5岁时父亲就去世了,他的耍猴技艺是跟着本家叔叔学的。20世纪80年代初,黄爱青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外出耍猴卖艺。我和他认识的这一年,他第一次没有外出耍猴,转而在家开始做猴子的繁殖与饲养工作。
黄爱青跟我讲了他亲身经历的故事:
1982年以后,这一带的耍猴人越来越多。天热时,大家都扒火车往北方走,到河北石家庄后还一起住。最多的时候,有十几个班子出去耍猴。白天,大家牵着各自的猴子出去表演赚钱,晚上回到住地。每个猴班子都得轮流留下一个看家的,每天留三四个人在家做饭,有时候还会留下几只猴子在家。1989年夏天,有一个跟着我们外出的“看挑人”想学耍猴,趁没人的时候,他就自己牵着猴子练一练。有一天,有人在看他练,于是他就把猴子牵到路边耍给人家看。因为这些“看挑人”是跟着打工的,都不能算是什么耍猴“把式”,他们耍猴的“活儿”都是次品。这个“看挑人”在耍猴时,猴子还把看戏的人给咬伤了。当时我们正在街上耍猴、打场子,听到这消息便马上赶回去。被咬伤的看客让我们想办法治疗和赔偿。当时我们也没办法,不知道人家要多少钱,都在那里不作声。被咬的人看我们都不吭声,很是恼火,而且一看我们这个临时的家里乱七八糟,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又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于是便报警了。一会儿警车来了,十几只猴子都在那里,具体是哪只猴子咬伤人的已经分不清了。于是警察就让我们排队站在那里,让被咬的人辨认,那时候谁都不愿意站出来承认是自己的猴子咬了人。最后我站出来负责,派出所把我和另外一个耍猴人押往派出所。一到派出所,那边的人就开始搜我们的口袋,看看有没有钱,那时候我们刚到石家庄,还没演几场猴戏,身上都没什么钱。搜查后,实在没找着什么钱,就把我们俩关了起来,还让在外面的耍猴人每天出去耍猴赚钱,晚上把钱交给派出所,派出所再把钱赔给被咬的人。在外面耍猴的这些人每天晚上回来,尽量都把小钱集中起来吃饭用,大钱全部上交给派出所。我们俩在那里被关了五天,那罪真不好受。刚进拘留所的时候,他们把我分进号子里面挨揍。我进去的时候,拘留所里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站在里面,我想他就是牢头。大概是我个子小的缘故,他看都没有看我,一挥手,我就进去了。轮到我的同乡进号子的时候,大概是他长得胖、个子大的缘故,引起了牢头的注意。他进去的时候,牢头向他伸出五个手指,他不识数,也不明白人家伸手是啥意思,没怎么在意就进去了,这等于不给人家面子,威胁到牢头的威望了。牢头手向下一挥,说了一声:“咔!”于是牢房里的人一下子都起来,把他揍了一顿,连睡觉的地方也不给他,夜里也让他站着。我们被关进去的第三天,外面耍猴的人想办法给我们送烟,我们用了几包烟拉拢几个牢房里的人。后来外面的人又送了点肉进来,我们又拉拢了两个人,并且把牢头贿赂住,在拘留所里才好受了一些。等外面的人把钱给够了,我们俩才从拘留所出来。| 黄爱青的老婆焦新珍也是养猴能人,家里的小猴见了她,就像见了母亲一样
在他们外出耍猴时,猴子咬人的事情经常发生。
2011年3月18日,耍猴人万文章带着他的三只猴子在苏州乘坐公交车,猴子把一个70多岁的老太太给咬伤了。老太太报了警。警察来后,把老万带到了派出所。老人也被送到了医院治疗,注射了狂犬疫苗。虽然老万身上带有新野县林业部门开具的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但是警方以他“违法运输珍稀动物”为由,把老万的四只猴子没收了。
四只猴子对老万来说意味着两万多元的家财。为家里赚钱的牲口没有了,这是一笔不小的损失。黄爱青说:“当时新野县猴艺协会的张俊然会长给我打来电话,希望我能从中协调解决此事,给万文章挽回一些经济损失。我通过苏州林业部门的朋友了解这件事情,但是此事在当地已经结案,没收的四只猴子已经安置在苏州动物园,没有要回来。”
| 黄爱青的女儿看着父亲训练猴子骑车
黄爱青耍猴耍了差不多19年。2002年,他是村里唯一没有外出卖艺的耍猴人,他准备以后和妻子一起做猴子的繁殖饲养,这样比耍猴卖艺赚钱,他感觉到,以后靠耍猴卖艺来维持生活是越来越难了。
公猴子6岁左右性成熟,母猴子大多在4岁左右开始来月经,月经后的9天~13天是最佳受孕期,这和人的排卵期有些接近。母猴怀孕165天左右,小猴便出生了。一般情况下,小猴和母猴一起生活半年后就可以分开饲养了。猴子本来一年繁殖一胎,但老黄在小猴哺乳期时采用人工喂养,使得母猴缩短了再次怀孕的时间,增加了繁殖频率。2003年,一只两三岁的小猴可以卖2000多元,远比外出耍猴卖艺赚钱。
黄爱青还想自己办一个养猴场,扩大饲养规模,给一些科研单位提供试验用的猴子,以养猴作为自己今后的产业支柱。现在看来,黄爱青当时还是很有眼光的。
| 村里的耍猴人都喜欢在茶里加上冰糖,猴子也喜欢喝这样的茶水
我和黄爱青在院子里喝茶聊天时,在院子里玩耍的猴子也不时地过来喝桌子上的茶水。村里的耍猴人都喜欢在茶里加上冰糖,说这样可以去火,久而久之,猴子也喜欢喝这样的茶水。猴子还喜欢喝板蓝根冲剂。黄爱青的女儿黄梦霜放学回来,进门后没有理会拴在门口的小猴,那只猴子就叽叽哇哇叫个不停,直到黄梦霜从屋里出来,蹲在它面前,抚摸着它,说一会儿话,猴子才不再叫了。
老黄告诉我,猴子和他们像家人一样,你回来不理它都不行,它会嚷嚷着向你邀宠,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用他们的行话讲,便是“猴为跟头,狗为皮子”。猴子可是一个霸道的牲口,它知道主人对它好,就欺负家里的狗。狗肯定能咬过猴子,可猴子咬狗,狗却不敢还口。狗要是欺负了猴子,猴子就会在院子里叫个不停,直到主人把狗揍一顿,它才会罢休,满意地钻到主人怀里撒娇。时间长了,家里的狗都明白,它们不能欺负猴子。
| 狗跟猴子干架,吃亏的总是狗
从耍猴人到猴老板
2003年1月12日,我和杨林贵他们一起从达州扒火车回到村里时,得知黄爱青把张云尧的猴场给买了下来, 又投入了17万元资金,在乡政府的支持下,把猴场扩大到20亩地的规模,成立了一个猕猴驯养繁殖中心。黄爱青和焦新珍不仅在养猴上有一套,而且在驯猴上也有一套。从达州回来,我去看黄爱青的时候,他正在场里驯猴。
驯化要从猴子一岁多时开始。猴子和人一样,有性格温顺的,有脾气暴躁的。对性格温顺的猴子,只要和它建立感情就好驯化,比如经常给它挠痒、洗脸、摸头,就能培养出感情;对脾气暴躁的猴子,就要以恶治恶,先杀其威风,再加以驯化。
黄爱青的儿子黄超从小养的一只猴子性格就很温顺,根本不用拴绳子,黄超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吃睡也在一起。
黄爱青选猴的标准是:猴子的四肢没有残疾,没有变形,站姿要好,脾气禀性不能恶劣。
| 驯猴的第一步是“提腰”,就是训练猴子的站姿。
驯猴的第一步是“提腰”,就是训练猴子的站姿。因为猴子大多数时候都在爬行,要想今后能表演,猴子必须要长久站立。训练站姿的方法是经常牵着猴子站立行走,或者把猴子拴在墙上,使它的上肢不能着地。每天都在前一天的基础上延长一点靠墙站立的时间,让猴子的腿部力量逐渐增加。还有一种方法是用十字架把猴子的上肢绑上,使得猴子必须站立。日复一日地训练,能使猴子腿部的肌肉更有力量。
给猴子穿衣戴帽的训练更具难度。强行给猴子穿上衣服,它会很不习惯,经常把衣服撕烂。这时候就要软硬结合,鞭子加糖块——遇到泼皮的猴子,不使用鞭子它是不会听话的,当然还得有食物的诱惑。
猴子习惯了穿衣服后,接下来的训练就会好很多,戴什么帽子和脸谱,需要主人每天不厌其烦地训练。帽子和脸谱都放在戏箱里。刚开始,生性好耍的猴子根本不知道哪个脸谱是哪个戏的,往往随手一拿,喜欢哪个就戴哪个。这时耍猴人要根据猴子戴的脸谱来唱相应的戏词,时间长了,猴子就会知道每个脸谱不同,慢慢地才能和主人默契配合。唱完戏了,猴子还要把帽子和脸谱放回箱子里。刚开始猴子并不知道要往哪儿放,主人说“放回去”的时候,它随手就把帽子和脸谱扔得老远。这时就需要主人反复训练,让猴子把扔出去的帽子和脸谱捡回来,直到放到箱子里为止。
一般简单的“活儿”,十天半个月就能训练出来。训练一个全套的“活儿”,就需要两三个月了,还得是聪明点的猴子才行。
猴子能学会多少猴艺,取决于驯猴的人。猴子主人的文化、性格、手艺水准,都决定他驯出的猴子“活儿”全不全。
黄爱青说:“猴子的表演是否讨人喜欢,这完全取决于耍猴人的本事。”
大概是黄爱青常常驯猴的缘故,猴子对他都有种反抗情绪,只要他走到猴舍前,笼里的猴子就对他龇牙咧嘴地吼叫。而当黄爱青的老婆走到笼舍前时,猴子都围到门前吱吱叫着表示欢迎,等待她的抚摸和喂食。这时,黄爱青就得躲在猴子看不到的地方,以免引起猴子的集体抗议。
2003年5月11日,由于“非典”疫情刚刚结束,国家有关部门严格限制了野生动物的运输交易。“非典”之前,黄爱青的一只猴子能卖两三千元,而现在一只上好的猴子只能卖800多元。“非典”之前老黄为了扩大规模还买了一些猴子,如今这些猴子的价格只是“非典”前的三分之一。不但他的猴子卖不出去,村里无法外出的耍猴人还要把猴子卖给他,说是等情况好些时再买回去。
“非典”过后,我又去了村里,想看看黄爱青和耍猴人受到了哪些影响。这一年全村的耍猴人被禁止外出耍猴,都在家里闲着或者外出打工。黄爱青猴场里的猴子也禁止对外出售,猴子的价格一下跌入低谷。
在黄爱青的猴场,我们俩正在交谈时,耍猴人杨永进骑着自行车过来,后座上有一只猴子。由于不能外出耍猴,杨永进就想把这只十多岁的猴子卖给黄爱青。黄爱青问:“你这牲口是生的还是熟的?”杨永进说:“能耍。”黄爱青又问:“活儿全不全?” 杨永进说:“活儿还好,你看看,这是每年都出去耍的猴子。”
杨永进的猴子已经十几岁了,跟人比相当于中年人了,卖不出多少钱,老黄只愿意给400元,而杨永进想要500元。最后这笔生意没有谈成,杨永进骑着自行车,带着猴子走了。
自从办了这个猕猴养殖场,黄爱青这里就成了村里的猴子交易中心。耍猴人把一些年纪大的猴子卖给他,大都是十八九岁的老猴子,给四五百元就卖,这样多少能弥补猴子白白老死的损失。黄爱青再把这些猴子卖给医学机构。
2003年5月以后,黄爱青的猴场里有七八十只猴子,大多是村里耍猴人不能外出耍猴而卖给他的。由于“非典”,国家暂停了国内野生动物的交易,黄爱青的猴场受到了不小的冲击。2003年,黄爱青还欠着乡里的土地使用费,没有钱,只得给乡政府打了一张欠条,等到猴场效益好的时候再交。
2005年,黄爱青猴场里的猴子达到200只,同时黄爱青还建立了一个自己的网站,叫“河南省新野县麒麟岗猕猴养殖场”。黄爱青成功地从一个街头耍猴人转型为村里最大的猕猴养殖场的老板。
|这只一岁的小猴子不愿见生人,我拍摄时它偷偷地看着镜头
猴子老的时候牙齿会被磨平,吃东西就不行了,面相也会发生变化。人越老面部皱纹越多,而猴子越小脸部皱纹越多,越老面部就越光滑。人工养殖的猴子寿命最多也就30年,野生猴子一般活不到这个岁数。
猴子经常患的病有痢疾、肺炎、风湿等,治疗方式和人差不多,就是要掌握好用药的剂量。
母猴是否怀孕一般可以通过经期来判断。母猴和女人一样,每个月会来一次月经。还有一个方法,就是通过猴子的脸色来观察:母猴的脸色越来越红,基本上可以判断是怀孕了。怀孕两个月后就可以用手摸出来了。确定猴子怀孕后就要单独饲养,以防猴子之间打架撕咬而造成流产。猴子生产多数是在晚上,很少有在白天生产的。
2005年10月,黄爱青带了50只猴子,在河南禹州一个景区暂养三年,同时进行表演。在那里,他遇上了一只难产的猴子:
当时我就发现母猴有要生产的迹象,但由于不能确定预产期,我只能再等等。等了两天,我发现这只猴子睡在那里不动了,检查后才发现是难产。于是我给当地医院打电话,医院来了两部车、十几个人,有医生,有护士,这是他们第一次给猴子做剖宫产。医生来了后先给猴子输液,可是猴子的血管太细,扎不上。他们就切开皮肤,但找到血管之后还是扎不上。输不上液,医生就不敢给猴子动手术,怕万一手术不成功还得承担责任。我让医生把猴子带回医院做手术,医生也没有同意。前后折腾了两个小时,实在没有办法,医生们就回去了。医生走后,第二天猴子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就上街去买了手术刀、缝合线、镊子、剪子和消毒液等工具,回来自己给猴子做剖宫产。剖开猴子的腹部,我发现小猴子已经死了。我给母猴子的刀口进行消毒、缝合,打消炎针,最后还找到血管给猴子输上了液。第三天,猴子已经能站起来了,但第四天就不行了,怎么抢救都没有救过来,第五天这只猴子就死了。我心想,既然猴子死了,就找找原因吧,为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积累一些经验。我又把猴子的腹腔打开,这时才发现,当时我只缝合了猴子的腹壁,没有缝合猴子的子宫。当时把小猴子取出来后,母猴子的子宫就缩回去了。猴子的器官小,再加上我是第一次给猴子做手术,所以没有看清楚,就直接缝合了腹壁。| 黄爱青的爱人焦新珍在给猴子治伤
在这之后,又有一只猴子出现难产,这次黄爱青就有经验了,及时给猴子做了手术,大猴小猴都保住了。
此外,猴子打架咬伤,出现肢体伤残,黄爱青还要给猴子做截肢手术和接骨手术。
为了防止猴子打架,黄爱青在一个养殖笼里只留一只公猴和十来只母猴,或者把公猴、母猴全部单独饲养。只要有母猴在,笼子里就不能有两只或更多公猴,否则公猴就要“决一死战”。
猴子多了,黄爱青的想法也多起来,他开始调整自己的销售方式和渠道。按照国家规定,猕猴主要用于科学实验和动物园观赏,于是黄爱青把自己驯养的猴子组织起来到一些公园表演,还和一些景区签订了租借合同,把自己训练过的“熟猴”租借给景区。现在中国景区百分之八十的猴子都来自新野。
景区不但需要租借的猴子,还需要管理猴子的工作人员。黄爱青于是又在猴场开设了猴子艺师培训班。黄爱青培养的艺师不但会饲养猴子,还会和猴子一起进行各种表演,这些表演已经完全不同于村里耍猴人那种简单的街头打闹,而是一种艺术和杂耍结合的表演。黄爱青驯化的猴子能表演走钢丝、骑自行车,和羊、狗一起表演杂技,还会身着戏装和艺师一起演出戏剧。
那天,黄爱青带着我去他猴场里的演艺场,让一只猴子表演升国旗,还把另一只猴子带出来,让它骑着车在村里逛,这些都是村里那些还在用原始的方式耍猴的人没有想到的。
耍猴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生存方式,不失为一种养家糊口的办法,但在瞬息万变的社会环境里,过去单一的耍猴方式只会让耍猴人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这些耍猴人必须选择改变。
| 2014年5月,黄爱青在家里训练猴子和羊表演杂技
中国的很多地方都有崇拜猴子的情结。
在重庆地区,有让猴子给家里的孩子摸脸消灾的习俗,这是由于美猴王孙悟空姓孙,取意“子孙万代”的意思。一些聪明的耍猴人还会配上唱词:
摸摸头,住高楼。
摸摸肩,定做官。
摸摸手,活到九十九。
摸摸脚,活到一百多。
在青海,当地藏民有崇尚猴毛的习俗,藏民们看猴戏时,经常趁耍猴人不注意,在猴子身上拔猴毛。有些地方还有在五月初五把猴毛封进香囊,然后挂在脖子上辟邪的习俗。
云贵交界的一些地区,人们有让猴子在马圈里游走一圈的习俗,因为神话中孙猴子是弼马温,马圈里有了猴子,马就会不停地奔跑,这样马就不容易生病,同时取“马上封侯”之意。在民间,人们还会用猴子的皮来治疗患瘟疫的马。
在甘肃有让猴子给病人摸脸祛病的习俗。有些地方还会请猴子扫猪圈,因为孙悟空和猪八戒是师兄弟,猴子扫猪圈,猪会更健壮。还有些地方让猴子去新房,在新人的床上蹦蹦,据传这样新人就不容易生病。
在中医的药材里有一味药叫“猴枣”,它是猕猴胆囊内的结石,其药性比牛黄还寒,不是一般病人可以吃的,更不能经常吃,否则会损伤元气,抑制小孩长高,影响身体发育。“猴枣”在临床上主要用于高热、支气管炎、肺炎和哮喘等有里热症状者。
在过去有一些耍猴人把猴骨头熬成胶,称之为“猴膏”,拿到江湖上去卖,说猴的骨头是热性的,能治疗头痛风湿,其实那都是骗人的。那些人把止痛片加进“猴膏”里面,买的人当然吃一次立刻见效,但第二次就没效果了。1989年3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出台,之后“猴膏”才逐渐消失。
猴骨究竟能不能入药?我在《全国中草药汇编》里查到这样的记载:
猴骨味酸,平,归心、肝经,祛风除湿,镇惊,用于风寒湿痹,四肢麻木,惊痫,常用量3克~10克,用时需炒制入药。猴肉亦可入药,味酸,性平,补肾壮阳,收敛固精,祛风除湿,用于肾虚阳痿、遗精、遗尿、神经衰弱及风湿痹痛,常用量15克~20克,民间有用于小儿疳积、食积、腹胀不消。在中国西南的彝族聚居区,族民从原始时代就有用动物入药的习惯。明代的《明代彝医书》中就记载了对猴肉的利用,在彝族民间也有用猴骨治肺病的偏方。
云南白族的白药也将猴骨列为配方入药。傣族傣药制剂中,供临床使用的方子就包括蜂猴骨,主要用于慢性病、妇科诸疾、皮肤病、体质虚弱、浮肿等疾病。傣族人还认为黑长臂猿骨有祛风健骨、活血的功能,主治风湿痹痛、半身不遂等症。藏医认为:将猴骨烧炭研细,可治白喉、炭疽,亦可催产;猴胆汁可治食物中毒及药物中毒;猴心晾干研细,可治妇科病,猴头盖骨可治肠道疾病。在江西,一副猴骨能卖300元。在广西,当地人有用猴骨泡制“乌猿酒”的风俗。在云南迪庆州,一些少数民族村民用滇金丝猴的猴皮做背孩子的背囊,当地人认为金丝猴皮的背囊可以驱邪。在广西,仅大新一个县每年收购的黑叶猴皮就达1000张。
在新野,还有一些耍猴人卖一种叫作“神沙”的膏药。这种膏药也是耍猴人自己制作出来的,里面放了红丹和香油,做法极其简单,用他们的话说:“一斤香油,四两丹,不大不小摊一千。”意思是说用一斤香油加上四两红丹,就可以做出1000张这样的膏药,至于治不治病就不一定了。
我问黄爱青:“你们这儿有吃猴脑的吗?”他说:“没有,那是这几年广东传出来的吃法,野生动物身上有很多细菌和病毒,所以我们根本不会想去吃这东西。”
据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时,为了庆祝胜利,武将们把活猴关在笼中,当场用小榔头击破猴头,取其脑浆食用。猴子被认为是可以沟通神明的圣物,吃猴子则等于砍断了世间一切神明的护佑。《闲谈茶音录》中也记载吃猴子是一种“弃善从恶”“弃佛从魔”的行为,最终将断子绝孙。据说吴三桂手下服用猴脑的将领,其子孙在清代“三藩之乱”后都被满门抄斩。
不过,在中国古代的饮食中,猴脑是“山八珍”之一,也是清朝满汉全席中的一道菜,也有偏方把猴脑作为药膳,做成“猴脑汤”。
黄爱青说:“我们从来不认为吃猴脑能大补,也不认为猴骨可以治病,这些都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其实猴子的副产品还有很多,比如说我用猴毛做成的毛笔就很受欢迎,死去的猴子可以做成标本卖给动物馆,也有很好的收入。”
据说福建最早的岩茶就是利用驯化的猴子爬到悬崖上采摘的;在海南,人们利用猴子上树采摘椰子;在贵州,猴子是采摘燕窝的好帮手……
文化水平和眼界决定了黄爱青的养猴思路和经营方式。黄爱青的女儿和儿子,现在一个在北京上大学,一个在安徽上大学。村里的年轻人几乎没人愿意靠街头耍猴谋生了。
(本文选自上海文艺出版社·惊奇《最后的耍猴人》,略有删减)
| 马宏杰著 / 上海文艺出版社·惊奇 / 2023年1月
扫描二维码即可购书
马 宏 杰
《中国国家地理》图片编辑、摄影师
凹凸镜DOC
ID:pjw-documentary
微博|豆瓣|知乎:@凹凸镜DOC
推广|合作|转载 加微信☞zhanglaodong
投稿| aotujingdoc@163.com
放映|影迷群 加微信☞aotujing-doc
用影像和文字关心普通人的生活